第二章：金氏政權，和北韓人
昨天花了大半篇幅在說南北韓分裂以前的故事，現在終於要單獨來談北韓這個國家了。當我們提北韓時，我們應該要將金氏家族和北韓人分開來談。我希望建立起一個概念，那就是整個北韓都是金氏政權的掌中物——他們不是北韓的領袖，更加貼切地說，其實是「金氏家族擁有北韓這個國家」。這個概念不是我自己憑空而生的，因為北韓人心中的想像更離譜，他們認為是「金氏家族創造了這個國家」，而金日成，就是這個國家的創世神。
金日成本來是抗日游擊隊的一員，在蘇聯的扶持下，他以「抗日英雄」的完美形象接任北韓領導人。他第一次在北韓人民面前現身時，現場有七萬人歡騰迎接，而這時的他才三十三歲。這裡有一個重點——金日成的降臨是以「作戰功勳」為基底，帶領朝鮮帝國擊潰日本鬼子和邪惡美帝，這讓北韓宣傳部得以打造一套強而有力的官方傳記：《民族的太陽金日成元帥》。有了正義凜然的形象，金日成順勢打造個人崇拜；上任兩年內，金日成元帥不僅是民族救星，更成為所有人的「父親」。
要有相對應的成績，才有辦法吹出如此膨脹的泡沫。就如希特勒一樣，在金日成的統治前期，他還真的是把國家經濟搞得有聲有色。金日成領導的第一個十年，他推出「千里馬運動」，主打重工業先行，大力推動社會主義建設和農業集體化；不論是不是他的功勞，北韓在 1960 年代真的是每年都維持了百分之十以上的經濟成長率。因此，對所有北韓人來說，金日成元帥賜北韓人民吃穿，金日成元帥是所有北韓人的父親。
然而，事實是，是中國和俄羅斯供給北韓人民吃穿。金日成先和蘇聯簽訂《蘇朝友好合作互助條約》，然後又和中國簽了《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條約》，並從這兩個國家內取得大量武器和自然資源，以維持北韓國內的經濟發展。所以如果要說金日成哪裡厲害，那就是他有辦法同時與中蘇維持雙向關係，因為那時中國和蘇聯可說是「紅人相輕」，彼此都認為對方不夠共產主義。
金日成在位超久， 45 年，執政時間僅次於古巴的卡斯楚和我們很熟的蔣中正。金日成在 1994 年 7 月 8 日因病過世，享壽 82 歲。北韓人民在他過世的那一天，哭得死去活來的畫面，你有印象嗎？我跟你說，他們是真心的。他們的崩潰有兩種情緒：一是「父親」過世了，心裡悲傷；另一個情緒是，金日成元帥怎麼會死？元帥不是神聖的存在嗎？人民從來沒聽過元帥生病或是身體不舒服，突然要接受他死亡的消息，對他們來說真的太衝擊了。大部分的脫北者都表示可以清楚記得金日成過世那天自己在哪兒、在做什麼，因為實在太震撼了。當天的畫面像是被時光機凍結，烙印在每個北韓人心中。
而這時候，金正日上位了。
金正日就在他如此受景仰的父親之後，繼承了北韓。他先為父親守孝三年，直到 1997 年才正式公告成為朝鮮勞動黨總書記，這時的他已經 56 歲。金正日接班的時間點很不巧，因為在父親在任的最後幾年，蘇聯解體了，北韓也在 1991 年失去了蘇聯的奧援；同時，中國因為 1989 年發生六四事件，正與西方交涉，無暇理會北韓。金日成其中一項最後的政策為「一日只吃兩餐」計畫，由此即可窺見大饑荒的徵兆。直到金正日上任，北韓的糧食產量已經銳減六成，人民開始吃不到白米飯，大多時間只能夠吃玉米，甚至連玉米根都是奢侈的。集體農場還有在運作，但是效率極差，因為在農場裡工作的人都領不到薪水，餓著肚子顯然無法貢獻什麼勞動力。金日成所打造的重工業工廠還在，但少了蘇聯和中國提供的燃料能源，北韓開始停電。工廠沒了電力形同虛設，變成一棟又一棟死亡的灰色怪物；人民開始過起原始的生活，到森林、野外捕殺青蛙和松鼠，更慘一點就需刮下樹皮，然後用熱水煮軟食用。這無疑是慢性自殺。樹皮的纖維不僅一點營養都沒有，還難以消化，有些體弱多病的人因而過世。情況好一點的人可以在自家旁邊種點東西、拿到黑市上賣，但這是極度違法的，因為金正日不准人民擅自交易，因為那是資本主義的邪惡行為。 1994 年到 1999 年，北韓大饑荒共使 35 萬人因飢餓死亡，而這還是嚴謹保守的研究數字；還有一說，實際死亡人數其實高達 350 萬人，而金正日還用了一個很神聖的名字包裝，向北韓人民表示這段期間是「苦難的行軍」。
大饑荒最後是靠著聯合國和南韓的人道救援解決的。自 1995 年至 2005 年間，全球共向北韓提供了價值 2.3 億美元的援助，當中 67% 為糧食援助。當時捐助最多的是美國，光是在 1999 年當年，美國就向北韓出口了近 60 萬噸的糧食。然而，北韓人民不會知道他們吃的米是自美國來的。所有北韓人從幼稚園開始，就會不斷在課本裡讀到美國是他們最邪惡的敵人，而南韓是自己的手足，只是南韓現在被恐怖的美國挾持著，總有一天，偉大的金正日將軍會趕跑美軍，統一朝鮮。噢對，忘了說，北韓人民直到 2000 年都還以為南韓超級無敵落後，以為南韓的同胞都沒有穿衣服在街上跑、挨餓受凍，以為北韓人民已經很幸福了。
當然，我們都知道事實並非如此，南韓不僅豐衣足食，還成為了全球經濟發展最快速的國家之一。大饑荒時期，有許多北韓人涉險穿越中朝邊境，輾轉抵達南韓；金正日時期的邊境管控不如此嚴格，畢竟他還有更讓人頭痛的事需要處理。有些脫北者在抵達中國或南韓後，甚至還可以送錢回去給北韓的家人。這些往返的脫北者成了信鴿，把南韓的進步傳到北韓人民耳中，也將北韓的慘況公諸於世。這就是為什麼南北韓不像台灣和中國，不僅沒有仇視彼此，還對彼此抱有不真實的同情——南韓人可憐著被金氏政權壓迫的北韓人們，北韓人則擔心南韓人民在美帝的壓迫下苦不堪言。他們把仇恨聚焦在統治者身上，不約而同地期望自己的領袖可以南下（北上）拯救三十八度線對面的同胞。
這一次我們解釋了南北韓為什麼會分裂、北韓為什麼發生大機荒，為何北韓民眾會視金日成為父親，又為什麼南北韓人民不怨懟彼此，反而希望統一。今天回顧了歷史，明天，我們將會看到金正恩接手後的北韓有了哪些轉變，以及在還未發生的未來又將迎來什麼可能性。
